2009年12月6日星期日

荷尔德林:《塔楼之诗》

氏1807完全陷于精神错乱,此后于图宾根——他青年求学的地方——内卡河畔的一座塔楼上静静度过了36年余生。作为活着的幽灵,他留给人们35首“塔楼之诗”。这些诗落署的日期实在混乱不堪;而那些签名,“斯卡达内利”,或许是冥冥中忆起了“斯卡达娜”,莱茵河的源头所在地。1802年,徒步漫游的诗人经过这里,仿佛领悟到自己的命运。同年,已分手的恋人“狄奥提玛”(苏瑟特)去世,归来的荷尔德林从此精神失常。 
  余于去岁末获此诗集,常追想诗人当年凭窗眺望的情景:内卡河于窗下蜿蜒而过,广阔的田野延伸到远处,那里,美丽的勋卜赫山若隐若现;如此,曾经生离死别的痛苦,深沉窒息般的悲伤,皆沉于忘川。此绝然的超脱和宁静诚为余之向往。生命之旅迥异,而命运常将彼此相连。 


                       记于一九九九年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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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旅迥异 
犹如歧路,或群山的亮光。 
我们此地之所是,神于彼处 
能以和谐、永恒的奖酬及宁静充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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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人们快乐,试将如何询问? 
是否他们也为善良,循美德而生存; 
如此灵魂轻快,而哀怨更稀 
信仰为此所承认。 

   不才 
      谦顺者 
         荷尔德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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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 之一 

何其灵气,当看到时辰再度破晓, 
人在那里满足地环视周围的田野, 
当人们询问自己之所处, 
当人们想望快乐的生命。 

好似天空弯拱,四处沿展, 
欢乐亦这般扩散在空旷的平原, 
当心灵渴望新的生命, 
小鸟儿的啾鸣唱赞颂词。 

人,那常常探询内心之深者, 
轻诉言说由之而出的生命, 
若非悲伤使灵魂憔悴, 
男人将欣然面对他的财富。 

倘若居所闪烁光芒,建于高空, 
人将拥有更宽阔的田野,而道路 
伸向远处,一个人环顾四周, 
幽雅别致的小木桥跨过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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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置身于欢乐簇拥中的人, 
 并不称一切日子最为美丽 
  却渴望着有朋友爱他的地方 
   人们厚意挽留年轻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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眺望 


若人们快乐,这样的心情, 
来自安康,更来自田野, 
看到树木的成长,怡人的花儿, 
而收获的果实还在增长,予人裨益。 

群山环抱田野,高空腾生 
朝霞和空气,平原上的小路 
在远方的田野里,向着那些地方 
人施施然跨过溪水上的小木桥。 

人的言语中也生起回忆, 
而人们的联系贯穿生命的日子 
那些向善的聚居地, 
诚然,人向自己提起知识的问题。 

眺望仿佛鼓励,人欢悦 
收获,随着时日的更新 
他的生计,关注着善 
甚为谨慎,感谢那永不衰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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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仁慈的乐・布雷特先生 


您,高贵者!述说最好的东西的人 
决不虚假,当每一个人都认识它, 
然圆满蕴藏着不同的问题, 
虽人已将它轻松证明,提称。 

而您在真正亲近的生命里持有这些, 
持有人们尊敬的友善, 
仿佛赐予尊严者的善, 
当许多人还在贫苦和悲伤中煎熬。 

如此的永不消逝,如此时光流逝,来自 
友善的尊敬;人们从不孤单生存 
却完全属于自身的光亮和闪烁, 
人证明此,他的智慧入于人生诸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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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 之一 


那些远离大地的传奇, 
叙说魂灵,那曾在此而又归来者, 
它们返回人性,而我们体味了 
时代的许多,这痛苦中似箭的光阴。 

大自然还未曾离弃深埋的情景, 
如同这些黯淡的日子 
当崇高的夏季,秋天降落大地, 
观望者的魂灵又在天边找到自己。 

短暂的时光里终结了许多, 
那显现在犁边的农夫, 
目睹年岁怎样趋近欢乐的尽头, 
人的日子在这一些景象中也渐渐圆满。 

大地浑圆散布碎石 
却不象那些迷失在黄昏的云, 
金色的一天又在眼前, 
圆满时不再有任何哀怨。  

2

荷尔德林:《塔楼之诗》(另一个翻译本,附刘小枫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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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 之一 

茬田显现,高空闪亮 
清柔流云的辉煌,当远处天边 
寂静的夜里数点闪烁的星星, 
苍穹广大,犹如云层。 

小路延伸更远,人们的生命 
展现于大海上毫无遮蔽, 
阳光的日子向着人们的死亡 
更高的形象,及清晨金色的光芒。 

花园的宽阔饰以新的色彩, 
人惊叹,他的辛劳终获成果, 
他所勤俭创造的,他所完满制造的, 
已逝岁月在灿烂中与之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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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 之一 

当娇弱的雪花使田野更加美丽, 
高处夺目的闪光笼罩广阔的平原, 
远方的夏季这般迷人,且温柔 
春天常常靠近,当时光渐去。 

辉煌的景像,空气更为芬芳, 
森林明亮,也没有人漫步 
街道上,那些过于僻静的街道,寂静安持 
崇高,虽一切仍在欢笑。 

春天的显露无需花儿的闪亮 
这般令人心醉,而星星 
在纯净的天边,人们喜欢 
眺望远处的天空,那庶几不变者。 

河流与平原皆为图像, 
虽已破裂,亦更明亮, 
生命的温柔犹存,城市的宽阔 
显现于广大莫测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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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高的生命 


人选择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决定, 
离虚幻而识智慧,思想, 
回忆,沉入世界的回忆, 
而无物可惊扰他内在的价值。 

辉煌的大自然使他的日子美丽, 
常在他深处,新的追求 
孕育精神,且崇敬真理, 
更高的意义,及一些奇妙的问题。 

人因之亦能认识生命的意义, 
称其目标为最高者,最美妙者, 
如此体察生命的世界合于人性, 
尊更高的生命为崇高的意义。 

          斯卡达内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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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高的人性 


人们的内心已承受意义, 
如此他们得以遴选更优者, 
此即目标,真实的生命, 
更深精神,由之可称生命之年岁。 

          斯卡达内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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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信 

仿佛日子,那在纯净中环绕人们者, 
伴着跃出高处的明亮, 
微光朦胧的诸影像渐融为一, 
那深及精神之性的知悉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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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 之二 

自人的精神溢出忧虑, 
而春花绽放,仿佛无不灿烂, 
绿色的田野欣然扩布远处, 
当亮光闪闪淌下美丽的小溪。 

群山遍植林木静静站立, 
美妙的是空空之所的气息, 
宽阔的山谷在世界里延伸 
及倚靠小山的塔楼和民居。 

      以谦顺 
          斯卡达内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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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 之二 

当春天的花儿随风飘走, 
正是夏季,蜿蜒于年岁的夏季。 
就像淌下山谷的小溪, 
正是群山的亮丽辉映四周。 

田野以灿烂展示者, 
最似暮色将近的日子; 
犹如年岁分割,夏日的时光亦如此 
大自然的景像常常在人们眼前消逝。 

 于5月24日 
 1778年 斯卡达内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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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的生成从未向人们遮蔽, 
如同生命之所是,人们已置身其中的生命, 
正是生命的日子,生命的早晨, 
宝藏亦如精神超绝的时分。 

好似大自然轻妙地发现自身, 
如此,人以这样的欢乐观望, 
如何坚信日子,如何坚信生命, 
如何与精神之束紧紧合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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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 之二 

大自然的闪亮是更高处的显像, 
那一片欢乐日子终结的地方, 
是这样的年岁,辉煌圆满, 
果实融入欣慰之光的灿烂。 

大地浑圆这般艳丽,呱噪甚稀 
一丝声息飘过空旷的田地,阳光温暖了 
秋天柔和的白日,田野静立 
若眺望远方,吹拂着芬芳 

荡过树梢枝条,伴着轻轻的欢笑 
已空的茬田常常混淆, 
明朗的景像之全部意义还活着 
仿佛四周飘游的金色的辉煌。 

     于11月15日 
       1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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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 之二 

当枯叶消失在土地的远处, 
飘落的洁白亦这般轻覆河谷, 
而时日因高空的阳光而闪亮, 
节日的闪亮,城门外一片亮堂。 

万物的安息,田野的沉寂 
犹如人的灵冥,而不同者 
在更高的地方显现,大自然 
崇高的景像,取代了春天的温和。 

   于11月25日,1841 
    不才 

3

荷尔德林:《塔楼之诗》(另一个翻译本,附刘小枫的文章)

      最谦顺的 
        斯卡达内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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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 之三 

田野枯黄,惟有蓝天 
闪耀在远处的高空,仿佛歧路 
大自然的显现,为一,吹拂 
清新的气息,惟有万物淡淡的光环。 

天上隐约可见大地的浑圆 
整整一天,饰以清澄的大自然 
当高天的苍穹点缀星星, 
更具灵气,那延展遐迩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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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 之三 

还能看见年岁的时光,当夏日 
原野静立于它的光照下,温柔里; 
田中美丽的绿草点缀到远处, 
小溪常带着浪花儿蜿蜒四周。 

日子就这样穿越山岭,河谷, 
伴着他的光辉,不可阻挡, 
甚高空间里牵引云彩, 
年岁仿佛环饰着神奇。 

      以谦顺 
      于3月9日 斯卡达内利 
      194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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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 之三 

当大地挥洒新的光明, 
葱绿的河谷自春天的雨迎来生气, 
人们又度过了明朗的一天, 
清澄的溪流带来白色的花儿。 

透明的区分清晰可辨, 
春天的静谧散布空中, 
人在年岁中静静观望, 
深深崇敬生命的圆满。 

       以谦顺 
         斯卡达内利 
          于3月15日 
           1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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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 之四 

深谷中小溪潺潺,高处群山, 
远远地染绿了此幽谷四周的平原, 
一片肃立葱郁的树林, 
轻轻将那里淌流的小溪遮掩。 

夏日的阳光如此明亮, 
淡淡日子的幸福仿佛太过短暂, 
黄昏伴着清新的气息走向尽头, 
期待着,人如何终结圆满。 

      以谦顺 
    于5月24日 斯卡达内利 
      1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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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 之五 

时日的流逝带走温柔芬芳的声息, 
当它们浑染云彩和田野的亮丽, 
山谷的尽头迎来群山的黄昏, 
那里,小河的浪花回转卷起。 

森林的阴影扩散到四方, 
那远处,小溪静静淌下的地方, 
而远方的景像依稀, 
当人置身于这样的意义。 


于5月24日    斯卡达内利 
1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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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若人生活在外,孤单伶仃, 
如此,好象一日区分于诸时日, 
人之卓越者趋于独异, 
离开了大自然,也离开了妒忌。 

他仿佛一个人生活在遥远的异域, 
春风染绿了四周,夏日友好的栖息 
直至年岁匆匆步入深秋, 
流动的云总在那儿陪伴着我们。 

于7月28日  以谦顺 
1842  斯卡达内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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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 之四 

当四季的景像飘逝,此刻 
杳不可见,已靠近了冬天的尽头, 
田野空空,目光之所触更温柔, 
而寒风四起,袭来一阵小雨。 

仿佛休息之日,岁末亦如此, 
好象一个问题的声音,它的圆满, 
随着春天显露新的生成, 
大自然的壮丽照耀大地。 

     以谦顺 
       斯卡达内利 
于4月24日 1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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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精神 

人们居于此世,向着生命, 
犹如年岁,犹如时代向往更高, 
亦如更替,许多真实诚为多余, 
在不同的岁月里持存; 
圆满亦如此同一于此生命, 
人因之顺从于崇高的追寻。 

       以谦顺 
5月24日,1748  斯卡达内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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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 

如人之所是,生命亦这般壮丽, 
人们常常掌握自然, 
美丽的土地从未于人遮蔽, 
黄昏和清晨的显现充满魔力。 
开阔的田野仿佛正当收获的日子 
灵气缭绕,四周及远处古老的传奇, 
而新的生命重生于人性 
岁月就这般没入沉寂。 

       以谦顺 
          斯卡达内利 
于5月24日,1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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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 之五 

若时光已经流转,微光 
自辉煌的大自然身上黯去, 
四季的闪亮不再绽放,更快地, 
时日飞逝,有时也疲惫地止息。 

诸时代之生命精神迥异, 
自然有情,不同的日子播撒光明, 
常新的本质昭示人们 
完善,高超,卓异。 

     以谦顺 
       斯卡达内利 
于元月24日 
16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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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荷尔德林:《塔楼之诗》(另一个翻译本,附刘小枫的文章)


冬 之六 


当一年的日子流淌殆尽 
四周的田野和山脉沉默无语, 
天空的蓝色这样闪耀在白昼, 
仿佛屹立于明朗高处的天体。 

变换和美丽依稀在四周, 
那里,一条小河匆匆淌过, 
这壮丽的大自然的时辰 
安息之魂合于幽深。 

        以谦顺 
于24日      斯卡达内利 
元月 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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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 之四 


时日苏醒,庄严的是天空, 
簇拥的繁星已经隐去, 
人思虑自身,如他所看到的, 
年岁的开端深受崇敬。 

群山高大,那里的小河波光粼粼, 
满树花儿,好象花环, 
年青的一岁开始了,犹如节日, 
最高和最好的东西塑造着人们。 

     以谦顺 
于5月24日 
1748    斯卡达内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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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 之五 

当春天渗入生命的深处, 
人感觉惊奇,新的话语 
追寻灵性,欢乐也回来了 
节日的欣喜里赞颂和歌曲。 

生命超于时间的和谐, 
自然和精神总在那里伴随意义, 
而于精神里方为圆满, 
甚多如此,最多者离于自然。 

      以谦顺 
于5月24日    斯卡达内利 
1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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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 之六 


阳光闪亮,花满原野, 
温柔的日子带来许多花儿, 
傍晚也绽放,清澄的白日 
逸出天边外,那时光消失的地方。 

年的显现伴着它的时间 
仿佛盛会,节日的气氛弥散, 
人的活动有新的目标, 
此为世界的标志,许多的美妙。 

     以谦顺 
于4月24日   斯卡达内利 
1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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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谊 

若人们领悟自身的价值, 
他们将欣然相称为友, 
如此人们的生命更明了, 
置身于精神里更觉兴味。 

崇高的精神距友谊并非遥远, 
人们乐于和谐 
珍惜亲密,他们的生活相互塑造, 
这,也是人的定命。 

      以谦顺 
于5月20日 
1758     斯卡达内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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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 之七 

阳光重又回到新的欢乐, 
日子的绽现伴着光芒,好象花儿, 
大自然的目标照亮了心绪, 
仿佛涌出的赞颂和歌曲。 

新的世界还在幽谷的外面, 
春天的晨曦明朗, 
高处闪耀着白日,黄昏的生命 
也赐予静观内在的意义。 

     以谦顺 
于20日元月 
1758     斯卡达内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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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 

若人们安居的生命走向远处, 
葡萄藤般的时日光照四方 
那里夏日的原野一片空寂, 
森林展现黑暗的景像; 
大自然的栖息,充实了 
倏忽飘逝的时间之像, 
犹如花儿点缀着林木 
人们环饰以圆满处高天的闪光。 

     以谦顺 
于5月24日 
1748      斯卡达内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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眺望 

人们感觉开阔的日子明朗,伴着景像, 
当绿草展现在平原的远方, 
黄昏的光线尚未趋入朦胧, 
白日的闪亮已化作温柔的微光。 

世界的深处常常显现,不可接近, 
人的意义,充满怀疑,劳思伤神, 
灿烂的大自然照亮了他的日子, 
而远处驻立疑虑中黑暗的问题。 

        以谦顺 
于3月24日,1671    斯卡达内利  

荷尔德林: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 2  文 / 一颗烟

荷尔德林: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 2  文 / 一颗烟
2007-09-02 13:13

《荷尔德林: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   文 / 一颗烟 

  



海德格尔(1889~1976)更是一片倾心:“荷尔德林的诗作受诗的天命的召唤身不由己地表达出诗的本质。对我们来说,荷尔德林是真正意义上的诗人之诗人”;“我的思想和荷尔德林的诗处于一种非此不可的关系。”
那么,荷尔德林究竟唱出了什么?如此令人神往?
“……阿尔卑斯山峦鬼斧神工,
那是远古传说中天使的城寨,
但何处是人类
莫测高深的归宿?”
——《莱茵颂》
在《莱茵颂》中,荷尔德林唱出了忧悒之歌:人离弃了神灵,离弃了充满神性的自然,就仿佛遁避了家乡,陷入失根的漂浮的状态,从此人畏惧死亡,为维持牡蛎般的生活而甘受一切耻辱。那是一种何等令人若有所失的痛楚。荷尔德林深深感到,在德国,只看得见手艺人、思想家、教士,却看不见人。每一个个体被困窘在一种专业范畴内,而在这个范畴内根本不能叫灵魂生存。“在这个民族,没有任何神圣的东西是不被亵渎的,不被贬为可怜的随随便便使用的东西”。现代人的无家可归感,就是由于技术把人分离了,把神性感驱逐出了人的心房,用冷冰冰的金属环境取而代之。无家可归感正是20世纪西方社会那些追求价值生活的人们的普遍感觉,并成为吟唱的主题。然而在百年之前,荷尔德林就预感到这一灾难的出现,在书信体小说《许佩里翁,或希腊的隐士》中,荷尔德林几乎在吁请:从摇篮时代起就不要去干扰人吧!不要把人从他的本质的紧密的蓓蕾中驱赶出来吧!不要把他从童年的小屋里驱赶出来吧!让人知道得晚一些,在他之外还存在一些其他的东西,其他的人。毕竟只有这样,他才成为人。人一旦成其为人,也就是神。而他一旦成了神,他就是美的。然而,人灵已在人世的匆忙中岌岌可危了。
实际上,荷尔德林所觉察到的,正是随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不断扩展而带来的人的灵性的丧失。内在灵性的丧失使人不再能感受到给人以慈爱的神灵。在荷尔德林的语言中表达出来的,是一种新的历史的普遍分裂的出现,即人与自己的创造物的分裂,人的价值生存与技术文明的分裂。人通过辛劳地努力创构出的,却是与人自身的神性本质大相迥异的东西。
其实,早在席勒(1759~1805)就已提出在今天被称为异化的现象了。他的《美育书简》中对人变成机器零件的分析,颇有预见性。荷尔德林的预感更深一层的意义在于,他预感到技术功利的扩展,将会抽掉整个人的生存的根基,人赖以安身的精神根据,人不但会成为无家可归的浪子,流落异乡,而且会因为精神上的虚无而结束自己。(许多作家和诗人的自杀,就是一个无可辩驳的证明。)各种政治、经济危机的频繁出现,倘是一种外部现象;失落自我,没有归属,空虚孤独,才是更为根本的。
由于荷尔德林过早地对这种因新的普遍分裂带来的人的无家可归的苦境有所感悟,因此,作为一位诗人,他极其孤独。他多么盼望能早日重返与神灵同在的故乡。
“我寂然一身,但祖国之父,
你就在我头上,超然于云雾之端!
呵,万能的苍穹!
还有你们,大地与光明!
你们三位一体,永恒无极,
宰割万物,施与慈爱。
那把我紧系于你们的丝带永不断裂。
我自你们溢出,
追随你们而浪迹他乡,
现在,我已饱阅人生,
又与你们,与欢乐的神明同返故国。”
——《致流浪者》
荷尔德林早年醉心于康德哲学和古希腊哲学。他在致黑格尔的信中说:“康德和希腊是我惟一的功课。我的目的主要在于弄通批判哲学中的美学部分。”他企求着一种带有诗意色彩的社会理想,认为人必须自由,这是一条准则,为了达到这一点,就要重建上帝和人的原始统一。他还提出,理性不是最高的原则,高于知性和理性的,是“生命”的认识完成过程,是主体和客体的统一,是“存在”。这一存在不是被思维或从概念上被认识到,而是被确信。在《许佩里翁,或希腊的隐士》中他讲,理性是人性的藩篱,只有美学、美的经验和爱的宗教,方能使人达到无对待的统一。即使自然界和诸神也被迫屈从于命运,屈从于历史,美的东西也面对它的命运,神性的东西也不得不屈从,但他认为,这只表明人必须离开理想的自然状,否则就不可能有文化生活;并且更为重要的,人只有被迫离家流浪,漂泊异乡,饱尝浪子的艰辛和苦涩,才能认识到自己的故乡。正如海德格尔后来所说:“惟有这样的人方可还乡,他早已而且许久以来一直在他乡流浪,倍尝漫游的艰辛,现在又归根返本。因为他在异地已经领悟到求索之物的本性,因而还乡时得以有足够丰富的阅历。”因此,荷尔德林在预感到人的不可逃避的无家可归之境的同时,也预感到人类必将重返故里。在《帕特莫斯》中,荷尔德林吟道:
“神近在咫尺,又难以企及。
当使者过于雄浑,
危机反倒潜伏。
……
既然时间之峰厌倦了相隔天涯的山峦,
密集聚居,相偎相依,
那么,圣洁浩瀚的水波,
请赐我们以双翼,让我们满怀赤诚衷情,
返回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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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尔德林: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 1

《荷尔德林: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 1
2007-09-02 13:12
《荷尔德林: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   文 / 一颗烟
田野枯黄,惟有蓝天
闪耀在远处的高空,仿佛歧路
大自然的显现,为一,吹拂
清新的气息,惟有万物淡淡的光环。
天上隐约可见大地的浑圆
整整一天,饰以清澄的大自然
当高天的苍穹点缀星星,
更具灵气,那延展遐迩的生命。
——《冬》之三
1770年3月20日,荷尔德林(1770~1843)生于莱茵河右岸支流内卡河畔的小镇劳芬(Laufen 一译瑙芬)。父亲是当地修道院总管,在他出生后的第3年去世,1774年母亲改嫁。1788年进图宾根神学院,与谢林、黑格尔结为好友。毕业后荷尔德林一意孤行,不做牧师,而是经席勒介绍去当家庭教师。1796年他到法兰克福银行家贡塔尔德家当教师,与“面孔上闪耀着古希腊的单纯”的女主人苏赛特一见倾心,发生了无遮无拦的恋情。期间,他完成了书信体小说《许佩里翁,或希腊的隐士》。1798年,这个“放荡不羁”的小伙子与贡塔尔德发生了激烈的争吵,被迫离开法兰克福。
时隔不久,传来苏塞特逝世的噩耗,本就敏感脆弱的荷尔德林的精神之塔瞬间坍塌了。1806年住进图宾根精神病院接受治疗,1807年,荷尔德林完全陷于精神错乱状态,此间,他受到一个木工师傅齐默尔及其家人的悉心照料。孤苦烦闷的三十六年,他一直精神恍惚,不时写点支离破碎的诗句,当年的同窗好友黑格尔也与他断绝了友情,认为他不可救药了。就是这样一位“不可就药”却活灵活现的幽灵,在内卡河畔的一座塔楼上静静地度过余生,并且留下了三十五首“塔楼之诗”。
《塔楼之诗》的中译者先刚先生,在后记里描述了荷尔德林最后三十六年生活的地方:陋室的四壁悬挂了《春》、《夏》、《秋》、《冬》诗各一,往窗外眺望,景象与他多年前对远方的想象依稀相合,蜿蜒不息的内卡河、无边无际的田野、若隐若现的高山牧场……在那些黯淡的岁月,荷尔德林无数次凭窗眺望,自然的涌现以四季轮回的样貌周而复始地展现,他不是自我抒情的诗人,他只热爱景色,“他所热爱的是景色中的灵魂,是风景中大生命的呼吸”,他“把景色当成宇宙神秘的一部分来热爱”,他热爱的是“人类的秘密”。于是,在《塔楼之诗》里我们看到这样一些标题:《更高的生命》、《更高的人性》、《精神的生成》……映入眼帘的,是怎样的秘密呢?
秘密永远自行庇藏,拒绝揭示,每一次揭示都是一次新的遮掩,或许在不断的遮蔽与揭示的争执中,在光影的疏动闲隙,秘密显露了它的本性,真理揭开了它的面纱。“关键在于斗胆一试”,海德格尔在《荷尔德林的大地与天空》的演讲中如此鼓励我们,而我们须要斗胆一试的不是去道说秘密,而是倾听,倾听在荷尔德林的诗歌里被先行道说的东西,倾听那划破苍穹的羽箭的鸣响,因为“神就这样把诗人当作箭来使用”。出自这种倾听,我们仅仅从“眺望”谈起,从“眺望”开始眺望,“把我们习以为常的表象转变为质朴的、因而异乎寻常的运思经验”。倾听、眺望,构成了一种持久的踌躇。
荷尔德林这个返乡的漫游者在图宾根聊度残生,但他总会陷入不可扼止的忐忑,总要眺望远方,但是……有什么总要从自身出走,有什么总要从自身逸出,而正是自为的出离达至自在的完满。当黑格尔谈到精神的现实性时说:“它在这种规定性中仍然停留于自身的东西”。真正“平和的日子”是翠鸟孵化之日,是再生之力的蓄积,是对重新翱翔于风雨交加的天空的期待。
“只要良善、纯真尚与人心同在,
人便会欣喜地
用神性度测自身。
神莫测而不可知?
神如苍天彰明较著?
我宁可信奉后者。
神本是人之尺规。
劬劳功烈,然而人诗意地
栖居在大地上。”
——《在柔媚的湛蓝中》
哲学诗人荷尔德林作为浪漫派的先驱,却自始至终孤单伶仃地守护着自己的诗歌家园。然而作为诗人,他并不寂寞。
1797年,《许佩里翁,或希腊的隐士》一出版即受到席勒的激赏。
1814年,克莱门斯・布伦塔诺读到此书,致信友人称赞它是德国“最优秀的作品之一”。
1839年,格奥尔格・赫尔维格撰文说荷尔德林是“最纯真的青春诗人”,“他偿还了德国最大的罪责”。
1840年,贝蒂娜・冯・阿尼姆说荷尔德林的诗作“体现了语言的神圣本质”。
1861年,弗里德里希・尼采在致友人的信中向荷尔德林表示了崇高的敬意,称荷尔德林的诗歌“涌现出的是最纯粹、最柔美的情感”,它“出于自然之手,佳作天成,没有任何斧凿雕刻的痕迹”;“他向德国人民说出了苦涩的真理”;小说《许佩里翁》“用深刻、犀利的语言来反对德国人的野蛮习性”;“他对现实的厌恶是源于对德国的深切的爱”,“荷尔德林是真正的具有高品位的诗人。”
尽管如此,荷尔德林还是没得到公众的认可,一文不名。直到20世纪初,狄尔泰以及新浪漫派诗群重新发现了他,荷尔德林才声名鹊起。
狄尔泰(1833~1911)说荷尔德林有如人的尊严、人性的纯粹与和谐的理想的化身。“他从不间断热情地倾听自己内心里和自然中那使他与神性的幽秘同在的声音,神性的幽秘在万物中沉睡,所以,他预先得知许多未来的可能性:人类更高的形象、德国民族未来的英雄事业、生活的崭新的美,即那在我们身上实现神的本性的意志的美,表达那难以言说地围绕着我们的生命本身的永恒节律的诗。”
盖奥尔格・西美尔(1858-1918)称他为德国民族的“伟大预言家”,是未来一代诗人之父,是“语言的青春再生之力,因而也是心灵的青春再生之力”。
里尔克(1875~1926)极其关注荷尔德林作品的整理工作。当其出版之后,“也许找不到一个比《杜依诺哀歌》的作者更肃然起敬的读者,里尔克在那几个月写的作品无一不留有读这本特集留下的痕迹。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里尔克1914年9月间写的那首献给荷尔德林的诗歌——这是一位独立自主的荷尔德林追随者在我们熟识的二十世纪语言历史条件下作出的最伟大的见证之一。”(霍尔特胡森语)
1916年,瓦尔特・本雅明(1892~1941)在致友人的信中说荷尔德林是“黑夜中的光芒”。
斯蒂芬・格奥尔格(1868~1933)更是颂辞潮涌。1919年,他在一篇名为“荷尔德林”的短文中,把荷尔德林誉为德国民族的“伟大看护人”,一批即将出现的诗人的“缔造者”和“先驱”,誉他为“恢复语言活力和复苏灵魂的人”,“德国未来的基石”,是“呼唤新的上帝的人”。
斯蒂芬・茨威格(1881~1942)十分欣赏他:“他永远像一个来自天空、来自更高领域的人,他的诗不是用日常的血肉和热量堆积而成,而是用另一种非人间的火焰的热情写成。”
1927年10月8日,茨维塔耶娃(1892~1941)致信高尔基,几乎通篇谈论的都是另一个人。整一个世纪的车轮碾过,一位女诗人情不自禁地回忆着他——在信笺中喃喃自语,简直忘了聆听者是谁;声容并茂的介绍与其说是给高尔基听,莫如说是在提醒整个健忘的世界:曾经有一个孤独的天才,来过……茨维塔耶娃在信中,简约地勾勒了荷尔德林的轮廓——这简直是一篇微型传记。她还尤其强调了:“死的时候是一个人,死在他的守护人的胳膊上。”为荷尔德林的寂寞而不为人知的一生,画上了一个忧伤的句号。在这封信中,她将歌德与荷尔德林加以比较:歌德是大理石的神,而那个人则是来自极乐世界的幽灵,“不是诗歌,而是诗歌的灵魂。我再重复一遍,诗人比天才渺少。”也就是说,歌德不过是个伟大的诗人,而荷尔德林则彻底是个天才。歌德仅仅用感情抑或理智写作,荷尔德林依靠的则是疯狂——这是凡人所不可比拟的天赋。歌德的诗篇洋溢着肉体的气息(即便是大理石的身体,也无法摆脱物质的属性),荷尔德林则直接上升至精神的境界,彻底裸露出野性的灵魂。与之相比,歌德也显得像个平庸的匠人了。

弗里德里希・荷尔德林


弗里德里希・荷尔德林(1770-1843),是德国也是世界上最伟大、最优秀的诗人之一。此处所选是顾正祥先生译注,1994年4月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诗歌。

                  致青年诗人

亲爱的弟兄,也许我们的艺术正在成熟,

    因为它像少年的成长酝酿已久,

         不久趋于精美;

             但请心地纯正,如古希腊人一样!

 

对诸神要热爱,对世人要心怀善意!

    切忌自我陶醉,切忌冷若冰霜!勿流于说教,勿平铺直叙!

        若是大师使你们怯步,

           不妨请教大自然。

 

                   诗人的胆识

富有生命的事物不都与你息息相关?

命运女神 不是亲自培育了你的天职?

因而,就这样毫无戒备地

闯入生活吧,不用顾虑!

 

纷繁的世事都能成为你的素材,

请面对欢乐!又有什么能

挫伤你的心!你所到之处

会遇到什么意外?

 

因为,在静悄悄的海滨,或是在银色的

澎湃而去的浪波里,或是在默默的

深水区,活跃着游泳

健儿的身姿,而这也是我们的写照。

 

我们,人民的诗人,喜欢置身于生命

在呼吸与运动的地方,乐观,倾慕一切,

信任一切,不然,我们该怎样

向众人歌唱这位自己的神?

 

当谄媚的波涛最终也吞没

一位勇者,在他忠于职守的地方,

于是诗人的歌声

沉默在蔚蓝的殿堂;

 

他欢乐地死去,寂寞的人们痛惜

他的诗林,痛悼他们的心爱者之亡,

枝叶间常传出他那

献给少女的感人的歌。

 

晚间,如有我们中的某一位路过

他的诗兄沉沦的地方,想必若有所思,

面对这前人之鉴,

沉默之后,他步履更健。

 

                    还乡曲

你们,和煦的风!意大利的试着!

和你,白杨夹岸的亲爱的河流!

你们,连绵起伏的山峦!呵,你们,座座

阳光普照的山巅,你们还这般模样吗?

 

你呵,宁静的家园!无望的日子过后,

你曾闯入远方思乡者的梦里,

你呵,我的家舍,和你们昔日的游伴——

山丘上的树木,对你们我记忆犹新!

 

悠悠岁月,岁月悠悠,童年的宁静

已逝,逝去了,青春,爱情和欢趣;

而你,我的祖国!神圣而又

坚韧的祖国,看吧,只有你永存!

 

为使他们与你同患难

共欢乐,你,亲爱的教育你的儿女们,

还在梦中告诫那些四处

漂泊彷徨的不忠之人。

 

每当年轻人火热的胸中

好高骛远的愿望得以平息,

并能正视自己的命运,

觉悟了的他会更乐意为你献身。

 

再见吧,青春的岁月!还有你,

爱意绵绵的花径,以及你们条条流浪者的小路,

再见!故乡的天空呵,请重新

收容和祝福我的生活吧!

 

        海德尔堡

我爱你已久,多么想称你为

母亲,并献上一支朴实的歌,

你是我在祖国见过的

最具农村风味的城市。

 

好似林中的小鸟飞出树梢,

闪耀在你身旁的江上横跨着

那座轻盈而又坚实的大桥,

桥上人车喧闹不已。

 

一股神一般的魔力曾吸引我

登上大桥,那时我正路过,

令人神往的远方照进

我置身的群山之间。

 

朝气蓬勃的大江向平原流去,

悲喜交集,恰似顾影自怜的心

恋恋不舍地

投入时间的大潮。

 

你为那位游子捧出股股清泉,

又送来凉爽的树荫,两岸

目送着他,浪波里

荡漾着它们的倩影。

 

饱经沧桑的巨大城堡

沉重地垂入山谷、山坳,

被风风雨雨侵蚀;而永恒的太阳却用

 

返老还童的光芒浇铸着苍老的

巨人形象,四周有郁郁葱葱的

长春藤;阵阵悦耳的林涛

鸣响在城堡之上。

 

盛开的灌木毗连着欢快的的山谷,

或背靠山崖,或偎依着河堤,

你那条条欢乐的小巷,

横卧在芬芳的园圃下。

 

    内卡河之恋

我的心在你的山谷里醒来,

投入生活,你的波浪在我的周围荡漾,

所有认识你的可爱的山丘,

游子呵,没有一个使我感到陌生。

 

在群峰之巅,天上的微风

解除我奴隶般的痛苦;山谷里的

碧波银光闪闪,好似

欢乐之杯里闪耀的生活的光芒。

 

股股山泉迫不及待地投入你的怀抱,

也带走我的心,你带着我们

投入庄重的莱茵河,奔向

它的大小城市和欢乐的岛屿。

 

我仍觉得世界么美好,目光在

贪婪地渴望地球上的魅力,

飞向金色的巴克托尔河,飞向斯米那海岸

飞向伊奥尼亚森林。我还想

 

常在苏尼欧海峡上岸,向默默的小径

打听你的柱子,奥林匹斯呵,

在你一同被风景与岁月

葬身于雅典娜神殿

 

及你的神像的瓦砾之间,

因为你早就孤独无伴,呵世界的骄傲!

而那个世界已不复存在。你们,美丽的

伊奥尼亚群岛,那儿有海风

 

吹散岸上的热浪,使桂树林

沙沙作响,在太阳温暖葡萄藤之时,

呵,那儿金色的秋天为穷苦的

民族化悲叹为歌声,

 

在那石榴树成熟的季节,深蓝色的夜色中

闪烁着金黄的橙子,乳香树

滴着乳胶,定鼓音和木琴

为狂乱的舞步伴奏。

 

我的保护神有一天也许将带我

见你们,你们这些岛屿!而即使在那儿,

我也决不忘却我的内卡河

和它迷人的草地及岸柳。

 

Bruce